自那日后，娘娘的身体更虚弱了，咳嗽几乎日日不断。

我想要帮娘娘找药，守在宫门的侍卫却不肯放我出去。

不论我怎么哀求，他们也没有一丝动容。

咳疾最忌讳拖着，我急得不行，娘娘却安慰我：算了，他们也是听命办事。

我没事的。

这扇宫门能阻止娘娘出去，却不妨碍有人进来。

陛下去后没几天，皇后就过来了。

也是浩浩荡荡地带着仪仗，似乎他们都很喜欢来这里耀武扬威。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皇后，脸尖尖的，显得有些小家子气，行事举动也是。

陈静慧那个贱人呢？

出来！

娘娘让我扶她出来。

也许是被陛下寒了心，她这次走出来恭恭敬敬地朝皇后行跪拜礼。

罪妃拜见皇后娘娘。

既然知道自己有罪，就不该一次次勾着陛下。

你都在冷宫待了这么多年了，陛下还对你念念不忘，真是狐媚子啊！

皇后的心声和她的话同步，看起来一点涵养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能被封为皇后。

见娘娘不说话，皇后随手拿了太监手里的拂尘对着娘娘的后背甩。

我想去护着点，却被皇后带来的人牢牢按住。

皇后打定主意要教训娘娘，扔了拂尘，竟让宫女取来一根鞭子。

娘娘咬着牙不说话，任由鞭子一下下落在身上。

皇后下手狠极了，每挥一下便是一道血痕。

娘娘单薄的衣衫很快被鞭子打破，鞭痕纵横交错地分布在背上，看起来十分狼狈。

我在一旁都有些沉不住气，娘娘还是咬着唇一声不吭，唇际有血丝渗出来。

陛下又不在，你这么硬的骨头有什么用？

皇后越来越生气，鞭子竟然开始落到脸上。

我让你勾 引陛下，看你还怎么勾 引陛下！

落在脸上的鞭子异常狠厉，马上就印出道道血痕。

娘娘疼得流泪，眼泪顺着眼角流进血痕，必定又是一阵难忍的刺痛。

我就要挣扎出来护着娘娘，她却悄悄对我摇头。

皇后嫌这样还不过瘾，让人把娘娘拉出来。

这么有骨气，就去宫道上跪着，也好让大家都学学，看你有什么本事能让陛下念念不忘！

娘娘就这样狼狈地被拖到了宫道上。

多年来第一次出冷宫，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

皇后特意选了人多的地方，宫妃、宫女太监，甚至巡行的侍卫都能看到。

娘娘虽然跪着，还是拼命挺直了脊背，压抑住不断的咳嗽。

秋日寒凉，皇后转身回宫去了，留下两个嬷嬷在这里守着。

娘娘忍不住捂着胸口咳了好一阵，最后吐出一口血来。

可是没办法，她只能在这里跪着，皇后留了话，要她跪到日落。

比日落先来的是秋日的雨。

今天本就是阴天，娘娘跪了不一会，便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随后越下越大，落在身上便是彻骨的寒凉。

两个嬷嬷叫宫女取来了伞，自己打着伞依旧虎视眈眈地守着，娘娘只能跪在雨里。

我和娘娘依偎在一起，稍稍给彼此取暖。

娘娘遍身是伤，淋雨之后恐怕要伤得更重了。


娘娘，夜深露重，娘娘早些休息吧。

我走到娘娘身边，为她披上披风。

这样的话我几乎每天都要说。

娘娘是个很温和的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被打入冷宫。

见我过来，她轻声说：云儿，你去休息吧，不用管我。

我没有走，只是陪在她身边。

娘娘身子很弱，腿上有不轻的旧伤，冷风一吹，大概又要痛了。

于是娘娘轻叹一声，说：罢了，那就扶我回去吧。

冷宫很小，也很残破，但是娘娘带着我收拾得干干净净。

冷宫只有我一个宫女，我是自愿过来的。

我能听到他人的心声。

在原来的在原来的宫里，耳边总是嘈杂不断，我如履薄冰，生怕听到什么不该听的，瞒不住丢了性命。

在这间冷宫，只有我和娘娘两个人，而我听不到娘娘的心声。

只是有时能听见陛下姜宸的心声在门外响起，此时我扶着娘娘往里面走，便听见陛下又来了。

娇娇，为什么总是不肯向朕低头？

只要你肯低头，朕什么都能给你。

我悄悄向后看了一眼，却被紧闭的大门隔绝了视线。

我连忙回过头，生怕被娘娘看出端倪。

不该听见的就当没听见，这是我在宫中多年的亲身经验。

我不知道娘娘身上发生过什么，依稀听说她进入冷宫之前是宠冠六宫的贵妃。

如今的后宫仍然是百花争艳，但贵妃娘娘成了无人敢提的禁忌。

我时常能听到陛下来到冷宫门外，但总是避人耳目地深夜来，也从不进来让娘娘知道。

但今天似乎不同，听到梁公公喊出“陛下驾到”的时候，我一时有些惊讶，下意识地看向娘娘。

娘娘反而比我从容，脚步都没有乱，继续带着我往屋里走。

娘娘刚落了座，陛下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身后浩浩荡荡地跟着一群宫女太监。

冷宫的门从外面上锁，他们说进来便进来了。

娘娘没有起身行礼，只是语带讽刺地说：陛下怎么贵足踏贱地，有空来这冷宫了？

娘娘对我向来温柔，从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

陛下看起来气急了，没等娘娘说完便一巴掌甩在她脸上。

娘娘素来体弱，被这样一打，当即就咳出一口血来。

我吓得跪在地上，要去给娘娘收拾，被梁公公一把拉了出来。


跟来的宫人也吓得噤若寒蝉，只有两人的争吵声和陛下的心声一起传来。

娇娇怎么瘦了这么多？

朕是不是太心狠了？

什么时候能低一低头呢？

为什么还是这样的态度！

这些年她都反省了什么？！

我亲耳听着陛下从心疼到愤怒，却无能为力。

娘娘明明见了谁都温温柔柔的，不知道为什么对陛下这样不假辞色。

陈静慧，你真想在冷宫一辈子吗？！

这句是陛下吼出来的，我这才知道娘娘闺名叫陈静慧，娇娇只是乳名。

我觉得这个名字很适合她，但显然在陛下面前不是这样。

在冷宫一辈子又如何？

陛下既然厌弃我，何必又来自找没趣？

娘娘句句带刺，我听得有些恍惚，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这句一说完，屋里传来嘭的一声。

我透过半掩的门悄悄看去，娘娘似乎被甩到了地上。

我有些坐不住了，就要往里冲，梁公公一把拉住我：你不要命了！

被他眼里的冷意吓到，我只好跪在原地。

你这么愿意在这里待着，不会是有了人吧？

裴愿天天过来，你们两个过得可快活？

娘娘显然愣住了，她并不知道裴公子日日过来。

裴公子是裴太傅的嫡子，我确实听见过他守在冷宫的墙外。

可他从来没有进来过。

陛下竟如此怀疑我？

娘娘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我若对他有意，当初为何答应嫁给你？

君若无情我便休，陛下既然疑我至此，日后便不要再见面了。

我不求能出这冷宫，权当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吧。

你凭什么这么轻松地说出这样的话？

果然是冷漠无情的女人，以前的柔情蜜意，都是装出来的吧？

陛下弯下腰，居高临下地看着娘娘。

只是他心里传来的却是另外的声音。

失言了！

朕明知道裴愿从没有进来过，这话怕是伤了她的心。

可裴愿确实还惦记着她！

她为什么不能服个软？

为什么又闹到这样的地步，朕没想这样的…… 我也很不解。

娘娘和陛下本来也情投意合，为什么一定要走到这样的地步呢？

娘娘似乎心灰意冷了，不再说话，陛下便甩掉她走了出来。

我连忙低下头，不敢露出一点异常。

这一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却把冷宫闹得翻天覆地。

我立刻跑进去，娘娘还跪伏在地上，用手抓着椅子想要站起来。

尽管已经有所预料，屋里的场景还是把我吓了一跳。

瓷片碎了一地，娘娘的腿似乎被刺破了，有鲜红的血渗透了宫裙。

娘娘！

我顾不得地上的瓷片，跑过去扶住她。

娘娘的发髻也松了，泪痕还留在脸上，眼睛红红的。

我扶着她坐下，她拿帕子擦了擦眼睛，然后对我笑：云儿，吓到你了吧？

我摇摇头，不知道说些什么。

娘娘显然不想在我面前示弱，我便默默替她绾好头发，端来热水洗脸。

娘娘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失态过，即使晚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不曾多说什么。

只是我回到房间后，娘娘的灯彻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