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星河被人拖到寒冰池跪了三天三夜。

身体失了温，僵的已经习惯了刺骨的冷意，脸色惨白无比。

七师妹每日都会按时过来取血，看见他凄惨的模样就幸灾乐祸。

“疼吗？这都是你自找的。”

“如果不是你想破坏我们精心为小师弟营造出来的家，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你罪该万死！”

这些话像是魔咒一样在顾星河耳边萦绕。

其余师妹也都来过。

无不是警告他离张修远远一些。

要是再敢伤害张修远，便让他再也生不出恶毒的心思来。

顾星河想一死了之。

但可笑的是，他虚弱得连自杀都做不到。

尹如霜难得屈尊过来找他，也只是为了让他快些去给张修远赔罪。

“还不快点起来，天黑之前要是让我没看见你过来给修远赔罪，我便杀了团圆！”

团圆是顾星河少时同尹如霜一起救下的小狐妖。

化形后似凡间五岁的幼崽，被顾星河收养在身边精心照顾，但比起幼宠，更像是顾星河和尹如霜的孩子。

在团圆学说话时，尹如霜曾经特意教过它，“团圆，以后喊星河爹爹，喊我娘亲，知道了吗？”

顾星河当时羞得要死。

尹如霜却继续说：“怎么红脸了？团圆在唤你爹爹呢，怎么，不想要我这个娘亲了？”

那之后，全宗门更是传开了。

所有人都知道团圆是顾星河和尹如霜的养子。

顾星河被罚到悔过崖悔过前，担心张修远会对团圆动手，特意让团圆离开玄清宗，却没想竟被尹如霜抓走了。

“尹如霜，它是我们一起救下来的......是我们的孩子。”

“只要你放了它，我便立刻下山，再也不会打扰你们。”

微弱的声音从顾星河嘴里吐出。

他艰难地抬起头，死气沉沉的苍白面容看着尹如霜。

试图能够让尹如霜对团圆手下留情。

尹如霜听见顾星河喊她名字怔愣了一瞬。

顾星河最喜欢喊她大师姐、如霜，唯独不会冷漠地喊她尹如霜。

但这种复杂的情绪也只是停留了一瞬。

“孩子？和你？一个畜生罢了。”

尹如霜很快冷漠地丢下这句话飞身离去。

顾星河这几日早已被疼痛折磨的哭肿了双眼。

即便已经对她们心死了，但那声畜生还是刺痛到他，麻木的双眼无声落下两滴泪。

双脚早已被冰水泡烂，膝盖也只剩下钻心的疼。

顾星河只能趴在地上，像个残废一样往外爬，双手满是鲜血。

玄清宗的弟子看见，纷纷围在那里像是看笑话一样看他丑态尽出，嘴边还说着最恶毒的话。

“什么大师兄，他这种心思恶毒的人怎么配当我们的大师兄，早就该被三清仙尊赶出师门了，还是小师弟乖软听话，比他强千倍万倍！”

“这种蛇蝎心肠的人就该挫骨扬灰，真是给我们修道之人丢脸！”

“这又是干什么呢，从哪里学来的下三烂招式，是不是想着让大师姐看见了心疼心疼？真是恶心！”

“大师姐和小师弟才是绝配！”

“......”

顾星河恍若未闻，更感受不到他们讥讽的目光，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

团圆还等着他去呢。

顾星河埋着头一点点往前爬，鲜红的血液流了一路。

手背上突然传来碾压的刺痛感。

顾星河差点疼晕过去，抬头一看，只能瞧见七师妹从他手背上踏过去的背影，紧接着是五师妹六师妹......

“什么恶心的东西，都弄脏了我的鞋。”

“快些去看看小师弟吧，小师弟出事这几天，大师姐都不让我们看，真是过分，还没举办合籍大典完成道侣契约呢，就这么急着霸占小师弟！”

其他弟子也都纷纷过来踩上一脚，嘴里说着要给小师弟出出恶气。

不过片刻，顾星河的双手已经血肉模糊了。

但他仍旧死死扣着土地，一点一点地往前爬。

不疼。

他还不能倒下。

可怎么会不疼呢，顾星河这具破碎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每一次疼痛都在透支他的生命。

他差点咬碎了牙才没有在中途晕倒。

但到尹如霜的洞府前，天色已经黑了又亮了。

但顾星河太累了，分不清过了多久。

眼前出现熟悉的靴子时，顾星河早已疲倦的双眼亮了亮，“团圆呢？”




顾星河在地上浑浑噩噩地躺了几日，也做了几日的噩梦。

耳边声音很乱，让他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

七师妹每日都会按时过来取血，时不时还嘲讽几句，“大师兄，就算是你费尽心机，也始终比不得小师弟。”

“躺在这里当活死人的滋味怎么样？”

“这一切都是你该得的！”

顾星河紧紧闭着双眼。

他都习惯了满身让人生不如死的伤痛，又怎会在意七师妹那些不痛不痒的话。

许是金丹已经修复好，七师妹后面没再过来。

反倒是楚青阳来了他的洞府，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副惨状，长靴踩在他那血肉狰狞的腹上。

“顾星河，被全宗门背弃的感觉怎么样？”

“当初要不是有你阻拦，我们早该踏平了这玄清宗。可你看看，你耗尽心力守护的玄清宗，不仅将你当作仇人，把张修远当作宝贝，还害得你生不如死。”

楚青阳掏出乾坤袋扔到顾星河身边。

“倒不如我这个魔族，还能帮你死得痛快一点。”

顾星河没听懂他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本以为自己会平静地等到天罚那日，可离天罚还有两日时，五师妹突然带着一众师弟师妹闯进了他的洞府。

其中一名弟子怒声大喝。

“这里果然有魔气！”

“定是顾星河协同魔族杀害我宗门弟子！”

“将他带走！”

顾星河被他们粗鲁地架起来，拖到惩戒堂内。

师尊师尊坐在首座上，旁侧全是各位长老，都目光狠厉地瞪着他，眼底的嫌恶恨意达到了顶峰。

“顾星河，你可知错！”

带着怒意的一声质问冲向顾星河。

顾星河疼的嘴唇发颤，厌倦的先她一步问了，“这次修远又被我伤到哪了？”

师尊阴沉低吼：“修远身中剧毒，若不是发现及时，已经死了！”

“顾星河，本座不过是让你给修远赎罪，你竟心思恶毒到协同魔族竟毒害全宗门！”

毒害全宗门？

顾星河想起来楚青阳说的话，和他留下的乾坤袋，瞬间明白怎么回事。

乾坤袋里装的是毒药。

而他出现在洞府内又留下了魔气。

顾星河的金丹灵根被挖早已变成普通人，自然察觉不到。

他忽然笑了。

“确实是我杀了他们，只是可惜张修远没死成。”

师尊暴怒，“孽障！”

恐怖的威压袭来。

顾星河被震碎了脏腑，血肉模糊的身体如同蝼蚁般跪伏在地上，不知生死。

灵魂更是被恐怖的力量撕扯了千万遍。

若不是师尊故意他留有一口气，顾星河已经死透了。

师尊压下心中的滔天怒火，厉声吩咐，“带下去关着，一日后施以雷刑！”

顾星河被关了起来。

吊着最后一口气。

尹如霜等张修远的情况稳定了下来，才敢过来找顾星河。

见他像死了一样躺在那，怒声爆呵：

“顾星河，为什么要给修远下毒！”

“要不是修远又正巧替我挡下毒药，就连我和腹中胎儿也中了毒！”

“连胎儿都能下得去手，顾星河，你当真是恶毒，即便死了都不够你赎罪的！”




他咬着牙抬头，忽然死死盯着丢在地上，被张修远当作垫脚的新鲜狐狸毛，旁侧还有未处理掉的血。

想到什么，睚眦欲裂，疼得胸口窒息。

尹如霜怎么可以！

“我绝不道歉！”

“你忘了团圆将你当作娘亲了吗？即便你不认团圆，它也是一条有灵智的性命！为什么要杀了它！为什么要扒了它的皮给张修远当脚垫！”

“尹如霜，你和张修远怎么不去死？！”

嘶哑的吼声在洞府内回响。

顾星河猩红的双眸里面满是恨意！

张修远吓得瘫软在地，惊恐地看着方才踩得狐狸毛皮，声音颤抖着后怕道：

“大师兄，你误会了，这怎么可能是团圆呢。如霜知晓我畏寒，这几个月来都是在山下猎杀的狐狸，取得狐狸毛皮帮我取暖。”

尹如霜脸色一变，连忙将张修远抱起来放在床榻上，施在顾星河身上的威压又加重了几分，冷声开口：

“畜生东西也配喊我娘亲？”

“顾星河，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收收你那些没用的心思，若不是你，那畜生也不会死，还不快跟修远道歉！”

是啊。

如果不是被他牵连，团圆就不会出事。

顾星河的脊背重新弯了下去，咳得满口是血。

他看着满手的血，上面还沾着团圆的血，突然嘲讽般地惨笑道：“大师姐既然觉得我罪该万死，那我便以死向小师弟谢罪！”

距离天罚还有六日，太久了。

他不想等。

更不愿再看到这些人。

太恶心了。

“想死？”

“顾星河，你也配去死？！又在玩什么把戏？”

不等顾星河从乾坤袋里取出佩剑，一股虚无的力量隔空缠上他的四肢。

轻轻一扭，顾星河的四肢尽数残废！

“啊——”

顾星河疼得差点晕死过去。

尹如霜像是惩罚他这次不听话一般，连他晕过去都不准，故意磨着他，让他保持着清醒感受四肢生生被折断的痛感。

直到张修远求情，尹如霜才肯停下来，冷看着他，嫌恶道：“真是一点都不如修远。”

顾星河没说话。

浑身好疼，也好累啊。

尹如霜嫌顾星河待在这里晦气，将他扔出洞外，随便叫了个弟子将顾星河带回去。

那弟子根本不把顾星河当作人看，将顾星河拖在地上拖了一路。

后背崩裂的伤口血肉模糊。

顾星河空洞地睁着双眼，一声不吭，仿佛跟具死尸一样。

模模糊糊间，顾星河看见师尊突然闪现在他的洞府，居高临下地睨着他，眼底满是厌恶。

“亏得修远心地善良，求我来救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伤害完修远，这次竟还想一死百了？让你死也太便宜了，应当生不如死才对！”

她伸手对顾星河施了术法。

一旦顾星河想要自杀便会遭受术法反噬，将痛不欲生，却唯独无法让顾星河死亡。

顾星河苦涩笑了。

肯定又是张修远在师尊面前说了什么。

没想到最后连求死都不被允许。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只需要再忍痛等几日，他就要被天罚了。

到时候魂飞魄散，再不相见。




尹如霜冷着脸护在张修远的面前。

“你这又是起了什么龌龊心思？”

“如果不是你给我下药，我怎么可能怀孕？你以为他跟你一样，成天就想着爬床。”

张修远是尹如霜带回来的凡人，自称绑定了系统，任务就是成为她们的家人。

如果任务失败，他就会死。

全宗门的人都相信了。

可绑定系统的人不是张修远，而是顾星河，自穿书以来已有十五年。

为了改变全宗门被魔族屠杀的命运，顾星河努力了十五年，眼看她们的命运已经被改变，却因张修远的到来有了新的变数。

不过半年，张修远就抢走了尹如霜的宠爱，让师尊破例收他为徒，成了全宗门的团宠小师弟。

他清楚地记得张修远将楚青阳领进宗门那日，自己揭穿楚青阳是魔族奸细。

可无一人相信，只以为他在嫉妒张修远。

不得已，他只好交代自己绑定了系统。

依旧无人肯信。

曾许诺要与他结为道侣的尹如霜隔空扇了他一巴掌，训斥他：

“你也配有系统？”

“小小年纪竟如此恶劣不堪，上次诬陷修远抢走功劳，这次又诬陷他与魔族有染，这些年的教导你都喂了狗吗？”

像母亲一样疼爱他的师尊废了他一半修为，将他打得半身伤残。

“楚青阳是修远的救命恩人，同门之间为了争宠，心机竟变得如此深，你给我滚出去！”

连自幼就将他当少爷宠的其他师姐师妹们也都骂他恶毒阴险，为了给张修远出一口气，在他每月领取的丹药上做了手脚，害他差点走火入魔，死在外出的任务上。

她们非但没有半点心疼，反而还警告他：“下次再敢诋毁小师弟先想想你能不能承担的了这个结果。”

就连后来被张修远诬陷给尹如霜下药爬床，也无人相信他。

尹如霜恶心透了他，当场震碎他的金丹，“就算是我去死，也绝不会碰你！”

转身却和张修远发生了关系。

可顾星河分明记得，少时的尹如霜时常缠着他同榻而眠，在他耳边说些让他面红耳赤的话。

“星河，你再不长大，师姐要忍不住了。”

这一刻，顾星河彻底释怀了。

他呛了口血，忍着身上各处传来的绞痛感，一动不动地趴伏在地，好像快要死了一般。

声音断断续续地：“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伤害小师弟了，也不会再打扰大师姐了，我们之间的婚约就此作废。”

这些人根本就不值得他拯救。

她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反正他快要死了。

尹如霜毫不在意他说的婚约作废，只觉得他虚伪至极。

“一句简简单单的道歉就想揭过你过往对修远的种种伤害？顾星河，你未免想得也太简单了。”

她踹了踹顾星河，俯下身。

顾星河猜到她的意图，死死捂住自己小腹。

“这是我的金丹。”

可尹如霜又怎会在意他的意愿，生生剖走了他碎裂的金丹。

顾星河疼得浑身抽搐。

被剖开的小腹满是鲜血。

“金丹碎裂、一百鞭刑、半年悔过崖......我都已经受到惩罚了。”

凭什么还要挖走他的金丹？！

尹如霜轻嗤一声，回得理所应当：

“这是你欠修远的。”

顾星河只觉得好笑。

他什么时候欠过张修远？

要欠，也是玄清宗欠他的才对。

可他来不及说什么，身体已经重重地摔倒在地，鲜血染红一地。

尹如霜嫌恶地皱了皱眉头。

张修远突然痛声轻唤，“如霜，我好痛......”

尹如霜脸色一沉，连忙带着张修远往药师那里赶去。




砰——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丢到他面前。

顾星河怔怔地看着面前被扒掉一层毛皮的尸体，无措地举起全是血的双手颤抖地将团圆捧了起来，也不嫌脏的凑上去用头拱了拱。

往常只要他凑过去，团圆就会用它那软乎乎的脑袋回蹭，糯糯的喊他，“爹爹。”

可现在，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压抑的情绪最终还是没能绷住。

他张开口想要呼唤却发不出来一丁点声音，只能悲哀地无声痛哭。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他！

“果然是个畜生，跟你一样不知好歹。”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尹如霜居高临下地睨视着顾星河，“顾星河，你装什么？教会这畜生划伤修远，不就是你的目的。”

顾星河没说话，抱着团圆的尸体哭道麻木。

他头一次这么强烈地希望他们去死！

更恨不得张修远死无全尸！

这种念头刚出来，顾星河的心脏又痛了。

噬心的痛感比以往要强烈数倍，像是一点点撕扯掉他的心脏一般痛苦地折磨着他。

可胸口越疼，顾星河越是有口郁气充斥在里面，最终气急攻心，喷了一口血出来，溅在尹如霜的身上。

尹如霜不悦地皱了皱眉，立刻施了清洁术，训斥道：“顾星河，再怎么示弱装可怜都掩盖不了你的蛇蝎心肠，到了就给我进来跟修远赎罪！”

临进去之前，尹如霜给顾星河施展了清洁术，喂了补血药。

倒不是说心疼顾星河，而是怕他那一身血和惨白的脸吓到了张修远。

尹如霜的洞府禁止外人进入。

就连师尊也不许。

曾经的顾星河是例外，如今的张修远更是被尹如霜放在心尖上宠爱。

石床早已换成人间家宅中的那种软榻，被褥褥单也都是用狐狸毛做成的，又暖和又舒服。

张修远看见来人掀开被褥下榻，却被尹如霜制止了，“修远，你的身体还未恢复完全，先躺着，让他跪着就可以了。”

“大师姐，我已经好了，更何况我现在有了大师兄的灵根和金丹，不再是虚弱的凡间男子了......”

忽然想到什么，张修远连忙止住话，满是歉意地对跪在地上的顾星河说：

“大师兄，你别误会，我不是有意要拿你的灵根和金丹，如果你还在生我的气，我再还给你好不好？我不想和大师兄成为仇人。”

“你应该看见团圆了吧，我知道大师兄心中对我有怨气，怪我绑定了系统要师姐们和师尊帮我完成任务，所以特意让如霜将团圆找了回来。”

句句真心实意地求好。

可张修远又怎么会不知道团圆已经被尹如霜虐杀，还故意在他面前提起，分明是在他的心口上捅刀！

难怪尹如霜会想起团圆，原来都是张修远出的主意。

尹如霜见不得张修远的好心全成了顾星河的算计，轻声对他说：“他有什么资格生你的气，修远，这是他欠你的。”

转而又冷漠地呵斥顾星河。

“顾星河，道歉！”

骇人的威压逼得顾星河弯了腰，狼狈的跪趴在地上，错位的五脏六腑更是出了血。

道歉？

他忍着痛一路爬过来，等来的却是团圆的尸体，还想让他道歉？

绝无可能！